「中篇小说」《摔琴》楚慎为 著【连载六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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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作者:楚慎为  作家
       


       

        (六)
       

        话说伯牙入赘晋国,一跃成为了公子雍的女婿。虽然伯牙实际上仍是人质,而且后来的几年内晋国和楚国又进行了数次争霸大战,双方互有胜负。但是伯牙凭借着高超的琴艺,以及公子雍在晋国朝堂举足轻重的影响,渐渐被晋国君臣所接受。不仅给予自由,更是授予了掌控晋国宫廷礼乐的官爵。

        仕途上的升迁固然可喜可贺,更难能可贵的是伯牙还收获了一桩美满幸福的姻缘。姬华不仅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儿,更是一位善解人意,精通音律的可人儿。相同的志趣爱好使得他们更加的情投意合。每当伯牙空闲下来弹琴时,姬华就陪伴在侧,成为他最忠实的听众。当他渴了,姬华就为他端上一杯热茶;当他累了,姬华就亲自为他捏了捏肩膀;当他因思念故国而苦恼,姬华就为他亲手下厨做几道从别处学来的楚国小菜……总而言之,姬华对伯牙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。而伯牙也非铁石心肠的蠢物,在姬华的感召下,他也渐渐爱上了这位异国郡主。久而久之,二人的爱情在晋国一时传为佳话。

        就这样,转眼过去了十年。

        可是这十年内,中原各国的纷争不断,相互兼并攻伐。尤其是随着楚国的崛起,晋国在中原霸主的地位日益受到了挑战。双方的战争越来越频繁激烈,越来越残酷血腥。规模愈打愈大,伤亡愈来愈多。晋楚两国在彼此间的拉锯战中不断被消耗国力,渐渐显现出疲态,只是因为霸主的虚荣,死撑着面子,不得不咬着牙打下去。

        巨大的伤亡致使两国损失了大量的青壮年,妇女儿童和老人成为主要劳动力。赶巧,这一年晋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灾,颗粒无收,战争一时难以为继,于是晋国朝堂响起了一片议和之声。

        然而议和的人选没有谁比伯牙更为合适,他既是出身楚国贵族,又是晋国公子家的女婿,所以十分契合特使的身份。经过晋国君臣们的商议,再加上公子雍的力挺举荐,当即晋国国君拜伯牙为长史,奉命出使楚国。

        就这样伯牙临危受命,踏上奔赴楚国的征程。

        半个月后,伯牙率领的使团乘船沿着汉水一路南下,只至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的汉阳城外。由于千里迢迢的水路,让其他陪同伯牙一同出访,来自北方的晋国使臣们十分不适应,于是打着采购物资的幌子,纷纷住进了汉阳城内。出身楚人的伯牙自是不惧晕船,正好在船上躲得清净,于是就一个住了下来,好好思虑过几日如何前往楚国都城郢都游说楚王。

        船外,天暗了下来,月儿推开乌云,渐渐圆润而清晰地爬上树梢。皎洁的月光轻轻柔柔,挥洒在的江面上起起伏伏,一片波光粼粼。倏然,晚风拂过,又是泛起一片涟漪。

        此刻正值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,伯牙在船头来回踱着步,苦思许久也未曾想到游说之策。他抬头看了看圆月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既思虑无果,那便索性不想,摆好香案,取出古琴“号钟”,弹上一曲,以抒情怀。

        此时的伯牙心情无疑是放松的,再也没有朝堂的喧嚣,再也没有没完没了的饮宴,再也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。他早就受够了贵族们的虚伪及附庸风雅。此时此刻,他便是琴,琴就是他。琴声是他的咆哮,向天地控诉,向日月呐喊。

        弹指间,多少红尘轮回,多少世事沧桑,回首昔日桎梏的灵魂不由令人彷徨。一再弹奏,不只是写意一段前程往事,苍老一段流年岁月。不经意想起,更不是故意忘记。一曲高山流水,宛若大江滚滚东去。载不动许多愁,纵是日日笙歌,纸醉金迷,颠覆了只是艺术,可惜一世的追求。

        不说追求,更是追求。伯牙扪心自问,他是否还记得那个蓬莱时的自己……一江一舟,一人一琴,早已浸透着无奈;一曲一月,一山一水,早已是最好的听众。

        从陶醉中苏醒过来的伯牙刚一抬头,只见岸边伫立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。“砰”的一声,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心头一紧,乱了方寸,指尖猛一用力,拨断了一根琴弦。

        那人影赶紧摘下斗笠,对着船头鞠躬行礼道:“搅了先生的雅兴,罪该万死,罪该万死。”伯牙见那人的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,身旁搁着一大捆柴火,于是放下心神,回礼道:“无妨,无妨。”

        那人又道:“鄙人钟子期,乃是一名砍柴为生的樵夫。今日回家晚了些,却不想碰巧听到先生在此弹琴,不由停下脚步,聆听起来。”

        伯牙道:“既然都是爱好音律之人,何不上得船来,饮上几杯,相谈一番如何?”

        钟子期婉拒道:“不,不,不可。我乃村野粗鄙之人,搅了先生的雅兴已属不该,更莫脏了先生的地方。”

        此时的伯牙兴致颇高,正愁一肚子话没人倾述,赶巧遇上了一个看上去应懂音律的樵夫,于是走下船来相请钟子期。钟子期再三婉拒,见实在拗不过伯牙,只得一瘸一拐地上了船。伯牙这才发觉原来钟子期的右腿有足疾。

        二人坐好,伯牙给钟子期斟满一杯热茶,道:“请用。”钟子期端起茶盏,浅浅地抿了一口道:“嗯,味道怪怪的,味道先苦后甜。”

        伯牙拍拍脑袋,恍然大悟道:“此乃叫茶,乃是吴越地区特别的一种树叶,烘烤后所制,味道和口感颇好,更有消食去油腻的功效。”

        “哦,原来这就是茶啊。据说这都是公卿王侯们才能享用的,小老儿暴殄天物了,暴殄天物了。”钟子期自责道。

        “哪里,哪里,这里没有什么公卿王侯,只有你我二人,放宽心喝吧。”伯牙劝慰道。

        钟子期取下腰间的葫芦,道:“算了,我还是喝我自己家酿的米酒。茶太过金贵,不是我们这些粗人喝的。”说完,钟子期自顾自的喝上一口。

        伯牙闻着酒香,不由将自己杯中的茶水往江中一倒,然后笑嘻嘻道:“既然您喝不惯茶,那么我便索性陪你饮酒。”说完举杯就向钟子期讨酒。钟子期也不扭捏,满满地跟伯牙整斟上一杯。伯牙仰着脖子一饮而尽,道:“嗯,痛快。好久未喝到楚国的酒了,真痛快。”

        钟子期给伯牙又斟上一杯,问道:“怎么?听先生的意思,仿佛离开楚国多年?”

        “哎,一言难尽,一言难尽啊。不说了,喝酒,喝酒。”说完伯牙又端起酒杯了喝下。

        钟子期道:“既然难言,那必是有难言的因果。不问了,来喝酒。”

        “嗯,我怀中还有些许花生米。”钟子期从怀中取出花生米来。“我船上好像还有一只肥鸡,正好边赏月,边吃酒。”伯牙也来了兴致。

        就这样二人你一杯,我一盏的喝了起来。

        不一会儿,钟子期的酒葫芦便见了底。伯牙双脸喝得绯红,惋惜道:“意犹未尽啊。”

        钟子期跟着叹息道:“的确,可惜啊,再也听不到那么好听的琴声了。”

        伯牙指着钟子期,醉笑道:“哈哈,我是说没酒了,所以意犹未尽。你醉了,醉了。”

        钟子期道:“我没醉,我就是说可惜再也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曲子了。”

        伯牙醉眼朦胧着道:“既然你说好听,那我且考考你,适才我谈的那是一首什么曲子啊?”

        钟子期冷笑道:“先生,您刚才弹的可是孔子赞叹弟子颜回的曲目?只可惜,您弹到第四句的时候,琴弦断了,所以错了一个音。是也不是?”

        “哎呀,人不可貌相啊!我当是小瞧您了。当真是孔夫子叹颜回,连第四句错了一个音都听知道。”伯牙满脸错愕道。

        钟子期挽起自己左胳膊道:“瞧见没,这么长的伤疤,还有我这条腿,全都丢在了战场上。要不然,要不然我也是一个琴师。”

        伯牙问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仔细说说。”

        “哎,我钟子期也不天生就是个樵夫。年轻时也跟着方子春先生做过几年书童。只是后来方子春先生过世后,我误打误撞,被抓了壮丁,结果没当成琴师,却成为了一名楚国士兵。这不打了多年的仗,闹得一身的残疾。”钟子期缓缓说道。

        “原来是保家卫国的战士,可敬可敬。”伯牙拱手行礼道。

        “有什么可敬可敬的,不过是楚国人杀晋国人,晋国人杀楚国人,杀来杀去都死得都是苦兮兮的老百姓。楚国人的鲜血染红的晋国人盔甲,晋国人的尸骨肥了楚国人的农田。对了先生,你们晋国这次果真有诚意议和吗?”钟子期问道。

        伯牙大惊道:“怎么,你怎么知道我是晋国使者?”

        钟子期笑着指着船尾的“晋”字大旗道:“不是都写着嘛。”

        “哦,原来是旗帜出卖了我。不错,我乃晋国使者伯牙。”伯牙恍然大悟道。

        “虽说楚国和晋国有世仇,但晋国的使者在楚国绝对好使,绝对安全。”钟子期道。

        “为何?为何绝对安全?”伯牙问道。

        “因为楚国人当真累了,死人死怕了。说实在的,楚国有多少寡妇没了老公,母亲少了儿子,全都横尸在了争霸的战场之上啊。所以听到晋国能与楚国议和,大家伙可都盼着呢。”钟子期语重心长道。

        “嗯,我一定全力促使晋楚议和。”伯牙道。

        “那太好了,那我家的儿子可以早日回家了。”钟子期道。

        “怎么,您的儿子在当兵?”伯牙问道。

        “是啊,没办法,战事紧急,他顶替了我的军籍。”钟子期颇为无奈道。

        眼见话题越来越伤感,伯牙岔开道:“刚才听闻您年轻时跟过方子春先生学琴?”

        钟子期道:“是啊,那是因为我一眼便认出了‘号钟’这把举世瞩目的琴。据传这把瑶琴是伏羲氏所造,后被齐桓公所得,辗转到了方子春先生手中,后又传给了他的大弟子成连先生,没想到他又传给了你。”

        听了钟子期准确地道出‘号钟’的来历,伯牙心中不由心中暗升佩服。于是伯牙又为他弹起了成连临终前传授的那首《高山流水》,请他欣赏辨识其中之意。

        当伯牙弹奏的琴声雄壮高亢,想到高山的时候,钟子期惊呼道:“好啊!简直就像巍峨的高山屹立在我的面前!”当琴声变得清新流畅,伯牙想到流水时,钟子期又惊呼道:“好啊,这琴声宛如奔腾不息的江河从我心中流过!”

        不管伯牙心里想到什么,钟子期皆能准确地说出来。

        伯牙喜笑颜开,拉着钟子期的手道:“哎呀,不曾想,不曾想,我曾周游列国,多少达官显贵听过这首曲子,别说高山流水,就是基础的‘宫商角徵羽’的五音都识不清。”

        “嘿嘿,伯牙先生此言的确如此。权贵们饮宴喜好丝竹管乐,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,消遣取乐而已,一人称好,便众人称好,人云亦云罢了。乐师的可悲之处摸过如此,自己的音乐无人懂得欣赏,只不过成了一个可怜的门面摆设。”钟子期直言不讳道。

        “子期先生高见。听先生说话的口吻,并非寻常樵夫。”伯牙道。

        钟子期拱手道:“年幼时我做过方子春先生的书童,日濡目染下略通文墨,浅识音律。终究是寒门子弟,还不是落得个浴血疆场的使命。”

        伯牙摇头道:“非也,非也。子期先生虽为樵夫,身有残疾,但谈吐和见识非一般人可比。伯牙琴技若有不足之处,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及指正。”

        “赐教不敢当,指正就更加不配。若是先生能走出朝堂,将音乐广为传颂于市井,想必技艺修为会更上一层。”钟子期道。

        伯牙疑惑道:“市井寡民听得懂琴艺么?”

        钟子期哈哈大笑道:“何谓雅?何谓俗?一样水养百样人,有人喜欢‘阳春白雪’,有人更爱‘下里巴人’。世人皆说‘阳春白雪’风雅,‘下里巴人’庸俗,然而‘下里巴人’传唱者更广,通俗易懂,朗朗上口。所谓大雅既大俗,大俗既大雅,就是这个道理。只要人们喜闻乐见,那就是好作品,只要大家懂得欣赏,那就音乐的本质与初衷。”

        伯牙惭愧道:“听君一席话,伯牙顿开茅塞。苦恼多年的疑惑,顷刻烟消云散。来,来,待带片刻,我且去取酒来。”

        钟子期道:“酒不是已经喝完了吗?”

        伯牙转身从船舱里取出一壶酒来,笑嘻嘻道:“此乃我珍藏的美酒,本打算去往郢都赠送亲朋,现如今我却觉得与先生相谈投机甚欢,索性喝了。”

        钟子期摆摆手道:“不可,既然是送礼之物,岂可让小老儿给糟蹋了。”

        伯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:“无妨。他们都是些朝堂显贵,什么样的酒没喝过,不差咱这一壶。再说与君一席话,我只觉得相见恨晚。莫说其他,来饮酒”

        就这样,二人饮酒说笑,吟诗谈琴,好不逍遥。不知不觉中时辰渐晚,直至午夜。

        词曰:

        念奴娇·伯牙抚琴慰知音

        凭空怅望,染粼波万里,云山漂渺。

        月满树梢萧瑟里,似梦水乡秋好。

        不禁轻帆,归期羁客,潮卷闲愁绕。

        长江依旧,可怜花发渐老。

        任我一曲高歌,抒来倦意,得慰吾宗庙。

        尽在高山流水处,憾以两声长啸。

        泣语瑶琴,深情肺腑,惟有知音晓。

        子期何在,伯牙真切相告。
      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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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      责任编辑:王斯捷
    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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