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中篇小说」《摔琴》楚慎为 著【全文完】

　　来源：中国艺术鉴赏网

　　作者：楚慎为  作家
 

　　(七)
 

　　二日后的清晨，伯牙率领的船队即将沿长江逆水西行前往郢都。伯牙站在船头不住地望向远方，此刻的他多么想再能见上钟子期一面。可是时间不等人，船家催促了几次，伯牙不得不下令开船。

　　此时，突然岸上出现了一个一瘸一拐和一个挑着担子的两个人影，大声喊道：“慢些开船，慢些开船。”伯牙回头望去，果然是钟子期。伯牙赶紧喝止停船，快步跳上岸，迎了上去。

　　伯牙一把扶住钟子期道：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想送的。”

　　钟子期喘着粗气道：“知道您要走，我怎能不来相送呢。本地穷乡僻壤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品，见您爱喝我家的米酒，便抢着酿了两大坛，您留着路上慢慢喝。”说完，对着身后的人说道：“快，搬上船去。”那人点了点头，直接将酒坛挑上了船

　　伯牙问道：“此人是?”

　　钟子期说道：“他是我家侄儿。见我腿脚不太方便，就替我给搬来了。”

　　伯牙拉住钟子期的手道：“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钟子期也。”

　　“此去郢都，伯牙先生切莫忘了游说楚王议和止战，休养生息的重担啊。”钟子期语重心长道。

　　伯牙点了点头，挥手命人抬来一把古琴，道：“这把琴乃是我年轻时所弹，虽不及‘号钟’名贵，但也是把一等一的好琴。今日临别，我且把他赠您，以留个念想。待议和之后，我亲自登门拜访，再与您弹琴饮酒，吟诗弄月。”

　　“那便一言为定，到时候我当备好酒菜，举家相迎。”钟子期饱含深情地说道。此时小厮过来提醒伯牙船要立即开拔，要不就要错过下一个渡头。

　　没有办法，伯牙只有依依不舍地走上了船。刚一上船，立即扬起风帆，驶离了汉阳江畔的码头。船渐行渐远，伯牙不舍地伫立船头，向钟子期挥舞着手告别。此刻的钟子期已经是老泪纵横，送别这位只不过相识一夜，却是志趣相投的知音。

　　伯牙此去郢都异常的顺利，以超凡的琴艺征服了楚国朝堂上的众多权贵。也许楚国也已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，很快晋楚双方便达成了议和的共识。并且派出使节与伯牙共赴晋国递交了盟约。一时间两国民众纷纷奔走相告，同贺来之不易的和平。

　　伯牙始终未曾忘怀对钟子期的承诺。转过年来，便携着妻子姬华再次造访汉阳。几番打听之下，伯牙总算找到了钟子期的家。可是钟子期却在半年前就突发疾病过世。据钟子期的侄儿讲述，钟子期临死前还对伯牙念念不忘，抱着伯牙赠送的瑶琴不撒手，口中喃喃道：“伯牙先生终究没有负我，议和的事情总算办成了。我要吃药，我要好起来，他一定回来看我的。”说完钟子期连续灌了好几口药，但还是不见好转，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。

　　伯牙十分悔恨为了议和的事情来来回回耽搁了太久，结果没能再见上钟子期的最后一面，成为他此生最大的遗憾。在伯牙再三的请求下，钟子期的侄儿只好答应伯牙与姬华，带他们第二天前往钟子期的坟前祭祀。

　　次日，汉阳城郊下起了蒙蒙细雨，仿佛是在为逝者哭泣。伯牙一行人徒步前往钟子期的墓地。此时正值早春，路旁的小草吐露着新绿，三三两两的黄色野花预示着新的生命。生命就是这样，一岁一枯荣，一世一循环，有人生便有人去，往日的推杯换盏似乎还就在眼前，但人已是阴阳相隔，物是人非。

　　翻开一束杂乱的灌木丛，露出一个黄土堆和一个木制的墓碑，墓碑上赫然刻着“钟子期之墓”五个大字。伯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，捂着嘴巴痛哭起来。钟子期的侄儿上前拾起落在坟头的残枝与落叶，叹息道：“叔，收到消息，您的儿子就要复员回家了，不过可惜他再也看不到您了。您和婶子就在那边安心吧，我会照顾好他的，为他置办几亩田，再替他娶上一个媳妇，来年生上几个娃……”

　　话音刚落，小雨停了，天空渐渐放晴。姬华赶紧摆放好祭品，在火盆你烧起纸钱道：“子期大哥，我虽未曾见过你，但从伯牙口中得知您是一个精通音律的隐士。伯牙他清高，入得他眼的隐士没得几个，你便是其中一个。真名仕自风流，有才华的人就算埋没一生，终究会有人懂得欣赏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。子期大哥，伯牙一直都说与您相见恨晚，没想到就此天人永隔，实属……”说着说着，声音哽咽起来。

　　伯牙含泪躬着身子一张张递着钱纸，将火盆烧得通红。钟子期的侄儿扒开坟旁的土，取出一张油纸包裹的古琴，来到伯牙身旁道：“叔叔临死前一直抱着这把琴，当时想着谁他一起给埋了。如今您来了就物归原主吧。”

　　伯牙轻轻抚摸着古琴，不由更是悲从心来。姬华道：“弹一曲吧，子期大哥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
　　伯牙试了几个音，然后弹奏了起来。今天的琴音格外凄凉，如泣如诉。念人如晤，一曲断肠，一寸相思，含笑、殊途?生与死，终究是一场旅途。知音，是可遇，却不可求。仅是中秋一夜的邂逅，终究抹不去一世的记忆，成为余生路上的半晌遗憾。知音——纵情斗酒汉阳畔，只是人去今非昨。

　　琴音刚落，伯牙“嗖”的一声站了起来，“轰”的一声，他操起琴就向地上摔去。突如其来的状况令钟家侄儿措手不及，刚想出手阻拦却被姬华抢先一把拉住，语重心长道：“随他去吧。对于一个乐者而言，没有一个真正懂得欣赏的人，那还真不如毁了来得痛快。”

　　侄儿拧得清这句话的分量，默默地看着伯牙歇斯底里地摔着琴，一遍，两遍，三遍，片刻间古琴被摔得支离破碎，琴弦、木屑、残片散落一地。琴毁了，人也累了，伯牙胸中的那口闷气也算出了。他将残骸收拢在一起，用油纸包裹起来，让钟家侄儿又埋在刚才的地方。

　　伯牙端起酒壶，满满倒上三杯酒撒在钟子期的坟前，缓缓道：“子期兄啊，子期兄，汉阳渡口一别不想已成为最后一面。你我相识相交时间虽短，却志趣相投，在我伯牙的心中更是视为平生知己。还是那句，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子期。你我因音律而结缘，那么就已音乐而结束吧。我今日在子期兄的墓前立誓，今生再不弹琴，因为已无人再懂我的琴音。当然成连先生的琴和曲子我会传授后人留存下去，那毕竟是先辈们的心血，我无权埋没，但不再亲手弹琴，我还是说到做到的。”说完伯牙自斟自饮一杯后，携姬华转身而去。

　　词曰：

　　念奴娇·高山流水觅知音

　　瑶琴一曲，怅高山流水，白云千古。

　　轻抚神交如泣述，欲说余生虚度。

　　斗笠蓑衣，樵夫江渚，难觅来时路。

　　索然弦断，不由哀戚不住。

　　但笑以慰残躯，渔歌悲叹，自是天人妒。

　　试问天涯谁晓我，尽在汉阳城处?

　　过往流年，英才羁客，桑梓埋荆楚。

　　而今惟愿，知音天下无数。（全文完）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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